|
|
|
|
当前位置:
|
|
上帝的腿与神仙的脚 第三章
第三章:光脚的遇上穿鞋的
深山更深处,隐藏着一座古庙。这是一座专供女香客敬奉的古庙,已经废弃多年。相传,庙里供奉着的是女神,山里人只知道是这位女神用泥巴捏造了人类。这女神当初只造了一个一寸大的泥巴人,这泥巴人一半是男一半是女。不料想这个男女同体的人一夜之间生出许多泥巴人,那许多个泥巴人又在不停地生出泥巴人,这令女神大感意外。女神用刀子将每个泥巴人切成两半,男女分开,这又出现了意外情况——被切分的男人和女人执着地与自己的另一半不离不弃。女神只得将切开的泥巴人搅拌、混杂,然后撒到野外。于是,又一个场景出现了,那些个泥巴人在地上奔跑,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另一半。看到这些泥巴人这么有情有意,女神哭了。女神的眼泪化为雨露,雨露滋润大地、催生万物供这些人吃用。 古庙从来就是女庙,男人不敢靠近。这座古庙废弃的原因有先后两个原因:先是有一皇帝得知女庙主谋反,下旨封了庙门、收了庙田,断了经济来源;后是最后一个女庙主死后遗体被善人们塑入神像,令女香客们不敢进庙,也令男人们望而生畏。 赤脚大仙直奔古庙而来。他不了解那位造人的女神,他也不在乎什么皇帝的旨意,他更不怕那位被塑进神像里的尸体。但他的到来不是因为这些,而是因为他收到了堂主的旨意。 庙门外有门班站岗,极少有人出入。赤脚大仙来到门前,并不言语。门班拖刀抱拳说出暗语:“无三分义气何必进庙?”赤脚大仙接上暗语的下句:“有十分诚心才能烧香!” 门班说:“堂主在座,可去晋见。”赤脚大仙说“谢了”,走进山门。 山中古庙的院中,几棵古柏遮日,半壁绿蔓附墙。十数壮汉正在练习拳脚、兵器。更有一人窜行于柏树上下,跳跃于柏树之间。赤脚大仙从刀光剑影中串行,从容不迫。他到了庙堂门前,又被门班阻止。这门班表情凝固一般严肃,只说了两个字,“稍站”。 庙堂内,正面安放着众多神像,多数为女神。中央一尊女神像最为高大,且慈眉善目,这便是她们信仰的至高至尊——无生老母。 堂主是一中年女性,无名无姓,江湖名号“黑风筝”。她静坐在神像前,表情极像她身后的神像——慈眉善目中带着深不可测的威严。她的两边各站四名年轻女武士,皆红布缠头、紧身黑衣、腰挂短剑。赤脚大仙恭敬地站立在堂主面前,如是一个听话的孩子。此二人聚到一齐,其不同之处便显而易见,极有可比性。相对于赤脚大仙的粗糙,她便是过分的细致。她举止文静,语速偏缓,动作轻慢,好像永远没有值得着急的事情。两人的共同之处在乎表情,多少年来,没有人从她的表情上看到过“喜悦”“愤怒”,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她的表情如同正殿里的那尊女神像,慈祥之中含着淡淡的悲苦,安静之中略略显出沉重。 此时,一名绅士模样的男人正向黑风筝汇报,“有二事相报,一是县城中洋人开办洋行,日本人开办的洋行最为兴隆,既推销日本货物,又收购本地物产。二是日本人在潍县坊茨镇又开凿煤炭立井两眼。三是日本人在金岭镇、淄川一带采购山铁(铁矿石)。” 黑风筝说:“政府无能,洋人抢夺我中华物产,如刀割我身体之肉,痛彻心扉!” 那绅士说完告辞,黑风筝身边的女武士低语提示“后门出行”,那绅士向后面走去。 另一名绅士从侧门进来,向黑风筝跪拜,“有一事相报,县城教堂新来一传教士,很年轻,他的名字叫李得耳。”绅士为了让堂主听得明白,用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。 黑风筝问:“是中国人?” 绅士答:“是英国人,生得黄发碧眼。” 黑风筝说:“洋人就好取个中国名字。” 绅士补充道:“他自称是中国人。” 黑风筝对此有些不屑,“取个中国名字就成中国人了?!” 绅士补充说:“李得耳出生在中国。” 黑风筝思忖道:“取名李得耳,是不是耳朵特别大?” 绅士答:“耳朵一般,鼻子倒是特别大。” 黑风筝思忖道:“鼻子大,何以取名李得耳?”随即判断,“此人的耳朵或许有些异能。” 绅士答:“没听说他耳朵有什么特别。倒是听说他腿长、脚大,极其善跑,且天下有名。” 黑风筝问:“天下有名?跑出了什么花样?” 绅士答:“听说,他在一个万国大会上得了冠军。” 黑风筝问:“冠军是什么东西?” 绅士答:“这么说吧,他是天底下跑得最快的人。” 黑风筝自语:“天底下跑得最快的人!他能比得上我的赤脚大仙?”她吩咐,“速速探听这个传教士的详情。” “早已探听。”绅士说:“此人于光绪二十八年在天津出生,六岁去了英国,刚回中国不久。现年二十四岁,属虎的……” 黑风筝边听边点头。 这个绅士“后门出行”后,赤脚大仙从前面进门。他向黑风筝跪拜,“报堂主,在下有二事相报,一是一伙土匪在山中建寨。二是两位乡绅同一晚做了同样的梦,梦见自己变成了羊。” 黑风筝说:“真是奇异之事!”问:“是哪两位乡绅?” 赤脚大仙答:“田家庄王家庄的田王二位。” 黑风筝面色一紧,“王家庄的王掌柜!” 赤脚大仙答:“是。”又问:“堂主认识王掌柜?” “我认识他,他不认识我。”黑风筝问:“王掌柜近来可好?” 赤脚大仙答:“王掌柜上无父母,中无妻室,下无儿子,只有一女。” 黑风筝叹息道:“他的妻子给她生下女儿,就撒手直奔净土。这些年来,他坚持不续娶妻室,只是为了实现对前妻的一句承诺。一句承诺,一生苦寒,此乃君子也!” 赤脚大仙说:“其它详情不知,只知道他依然教长工短工们习练武功。” 黑风筝又是一声叹息,“他教授武艺,只不过是为了看家护院,胸无大志啊!” 黑风筝观察了一下赤脚大仙的脚板,问:“你的铁脚板还可以吧?” 赤脚大仙答:“咱这脚,不惧荆棘,可挡刀剑,是我的一件兵器。” 黑风筝问:“你可善于奔跑?” 赤脚大仙答:“一日之内跑三百里不在话下。” 黑风筝教导说:“我祖无生老母不做无用之为,她老人家赐你铁脚板,自有用你之时。” 赤脚大仙拱手过顶,“老祖万寿万万寿。” 黑风筝回应:“老祖万寿万万寿!” 赤脚大仙感恩地说:“能得到老祖的差遣,用上我的铁脚板,我三生有幸!” 黑风筝说:“人有多大的本事,就有多大的事干。人有多大的能耐,就有多大的对手!” 赤脚大仙说:“像我这铁脚板,若能有对手,我也高兴!但愿早日遇到对手。” 黑风筝说:“不久,你将和对手见面。” 赤脚大仙急不可待地问:“什么时候?” 黑风筝答:“不期而遇!” 赤脚大仙兴奋地说:“真是喜事啊。” “不一定是喜事,”黑风筝提醒说:“或是你的死敌,或是你的朋友!” 赤脚大仙不再高兴,只愣愣地望着黑风筝。 黑风筝说:“此人来自几万里之外,比你小十九岁。” “几万里之外的人!”赤脚大仙惊奇地说:“堂主你真是通晓天下之事。” 黑风筝说:“此人被称作天下第一善跑者。” 赤脚大仙淡淡一笑,说:“遇上了我,他就成了天下第二。” 黑风筝教导:“不可轻妄。” 赤脚大仙急忙收敛,“谨遵教诲!” 黑风筝吩咐:“今晚,你跑一趟潍县,来回三百里,途中不饮不食,试试能用几个时辰。” 赤脚大仙抱拳行礼,说:“来回三百里,途中不饮不食。遵命!”
赤脚大仙离了山中古庙,回到三教堂,于日暮时分整装待发。他将三柱高香朝天举了三举,敬过神灵。然后他观看自己的左右两只大脚,说:“伙计,看你的了!”他说完,赤脚出门登上征程。 赤脚大仙乘着夜色翻山越岭,进入平原后更是快步如飞。午夜时分,他已经行走了一百五十里,来到潍县城门。他抬脚在大门上印了一下,算是留下“到此一游”标记,转身返程。这返程就不那么顺利了,那麻烦就大了——他先后遇到了一物一人,物是洋物,人是洋人。 脚印盖在了县城的大门上,奔跑者的任务完成了,就像他儿时上山砍柴凑足了担子,挑柴回家也就不那么急了。赤脚大仙溜溜达达地往回跑,跑到大路与铁路交叉的地方他停了下来。铁路,明亮的轨面在夜色中闪着白光,这两条白光一直伸向夜幕的深处。这就是堂主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仇恨之物,它承载的仇恨如这铁路一般——往东联着大海,往西插入腹地。赤脚大仙将一只脚踩在铁轨上,并狠狠地跺了几下——把洋人制造的物件踩在脚下,很解气。这时,赤脚大仙踩着铁轨的脚有了感觉,他感觉这个物件在颤抖,如是被他踩疼了。脚下铁轨的颤抖越来越厉害,简直象是在挣扎,这令赤脚大仙很受鼓舞,不由得双脚一齐踩踏铁轨。他的鼓舞没有持续多久,一样东西的出现令他呆若木鸡。那是什么?赤脚大仙愣愣地望着——在铁轨的延伸方向出现了一轮明亮的太阳,太阳的光芒照得他满眼飞花。他的第一反映就是天亮了,而自己还没能完成堂主“一夜三百里,不饮不食”的任务。然而他侧目观看,却仍然是黑夜。他再看那轮太阳,太阳更加明亮。他惊骇、惊恐——是谁能在黑夜中托出一轮红日?片刻,他想到了信仰中那无所不能的老祖。他拱手过顶,高呼一声,“我祖万寿!”呼声刚刚出口,还有小半截在嘴里呢,那轮太阳带着呼啸之声扑向他的身体。那一束光芒从他头顶上飞跃而过之后,他看见了一个房子大小的黑东西,而这黑东西已经扑到面前。“不好!”他一声叫喊,从两条铁轨中跳了出来。那黑东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、带着“哐哐哐”的轰响、拖着长长的身驱,从他身边呼啸而过。“你,就是洋人造的火车啊!”他惊魂稍定,感叹着,如是初次认识多年的宿敌。 火车在奔跑,激起了赤脚大仙的老大不满,“在我赤脚大仙面前奔跑,这不是欺负我啊!”他只几下弹跳,身体就有了足够的惯性。他放开双脚,顺着与铁路平行的土路向火车追去,稍时便追平了车尾。他再用力,渐渐就要追平车头了。他暗自得意,“洋人造的东西,也不过如此!”他嗤之以鼻,“瞎长了这么大一身子!” 就在此时,就在赤脚大仙与火车并驾齐驱的时候,火车上,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善跑的人——李得耳——正在观望着追赶火车者的身影。本来,这种观望是田径选手对奔跑的敏感,或者是对同行的喜爱——因为他在英国训练时,教练也让他追赶过火车。接下来那个追赶火车的人的速度和耐力令他吃惊。在这个对竞技体育浑然不知的乡村竟然有如此速度的奔跑者!这令他感到意外,感到惊喜。他激动了,如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。当时的火车并没有客运、货运之分,只在一串货厢后面挂几节客厢。追赶火车者的速度渐渐慢下来,身影渐渐拉后。李得耳离开座位,随着追车人的身影缓缓地向车厢后方移动着脚步。他始终和追车人保持着齐平的位置,眼睛始终盯着追车人。他的脚步一步步后移,一个车窗一个车窗地后移,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后移。当他退到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时,追车人渐渐的与火车扩大了距离。不一会儿,追车人的身影被火车抛在茫茫的黑夜之中。他的眼睛湿润了,但不是因为那追车人的失败,而是因为那种叫做“失之交臂”的遗憾。 赤脚大仙没能跑赢火车——那火车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存在,没加速也没减速,就那么一心一意地顺着铁轨跑。人怎能与机器比,赤脚大仙没劲了,慢慢变跑为走。赤脚大仙没认输,“你顺着铁路跑,算什么本事!有本事你也来这土路上!” 眼前的景象令赤脚大仙很得意,火车减速,慢慢地进了灯火通明的县城车站。火车停下来,趴在那里“呼哧呼哧”喘粗气。喘出的粗气在灯光中烟雾缭绕。赤脚大仙喜悦地自语:“也把你累瘫了!” 赤脚大仙与火车进行的一番较劲虽然没赢,却大大缩短了回程的用时,他用不着再急着跑路就能完成堂主“一夜三百里”的吩咐。他放慢脚步,开始回味与火车的赛跑。回味的结果是堂主的英明,堂主说:“我祖赐你一双大脚,就必然有大脚的用项。”今天,自己的大脚和洋人制造的火车一试高下,这正好应验了堂主的当日所言。 就在这时,又一件事情的发生应验堂主“你有多大的能耐,你就有多大的对手”之言——有一人从赤脚大仙后面跑来,与他擦肩而过,昂首挺胸奔向前去。“哟嗨!”赤脚大仙那根敏感的神经兴奋了——奔跑的对手出现了。赤脚大仙几个弹跳,双脚开合,直向前面的奔跑者追去。 从赤脚大仙身边跑向前方的人就是李得耳。他在车站下了火车便上了与铁路平行的土路,直向前方追赶。他要结交这个当地的奔跑者,他的结交方式就是奔跑。 赤脚大仙并不知道,自己已经与那个来自几万里之外的对手、天下第一善跑者不期而遇。他追赶上来,故意贴着对方的身体奔跑而过,大有挑衅之意。这令李得耳心中平添几分欣喜——在这个对“体育”二字还很陌生的国度里,在这个偏远的小城边,竟然有人练习跑步!这位世界短跑冠军顿时有了“他乡遇故知”的心境,口中念叨“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他”。他决心结识这位同道,并让其为上帝奔跑。“这应该是上帝的羔羊”,他心里说。 这次赛跑没有胜负之分,因为两人奔跑的终点不同。李得耳是到县城教堂的,而赤脚大仙离开大道向山沟的方向跑去。李得耳望着黑夜中渐渐消失的身影,心中为与这个朋友失之交臂而伤怀。在分道扬镳的最后的时刻,李得耳观察了一下那位奔跑者,企图留下更深刻的印象。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,但他看到了对方奇怪的特征——没穿鞋子!随后,他为那个奔跑者“没穿鞋子”而大惑不解。
上帝的腿与神仙的脚 第三章2014-8-21 本文被阅读 3949 次
|
|
|